小镇上有不止一间铁匠铺,可唯独一人被叫做“铁匠”。十几年前,老铁匠夫妇出了趟远门,回来时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。这个孩子被老铁匠向众人介绍作“徒儿”,而实际上,老铁匠膝下无子,便是呼他做“儿”,众人也说不得什么。听老铁匠说,这孩子自小便听不见,因为听不见,说话也全然不会。又因为老铁匠和老伴都不识字,这孩子也难逃白丁一个。从很早的时候起,镇上的居民便称他为“小铁匠”,因为人们很难想象,他长大了还能成为别的什么。春秋有迹,寒暑无情。老铁匠终因为太老了,与妻子先后离去,留下了这件业已老迈不堪的铁匠铺。小铁匠说不出,又写不下,且并非老铁匠的“儿”,人们实在不知道他姓什么,只得称他为“铁匠”,这明显区别于李铁匠,王铁匠,和胡铁匠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小铁匠,成了铁匠。镇上唯一的“铁匠”。铁匠做生意倒也简单得很,客人要打什么家什,找找铺子里的成品、半成品,一样的指一指便是。若是铺子里没有的铁器,铁匠也多半打不出。这个五分银子,铁匠伸出五根手指头;那个十分银子,铁匠伸出一个拳头。客人总会依样比划着讨价还价,铁匠竟索性摆摆手,再也不伸了。须知,做生意总有个漫天要价、坐地还钱的过程,省了这个,纵是明码实价,也多了几分诳人的嫌疑。客人搭着手进来,背着手出去,铁匠也不会追出去再把人家请回来。铁匠铺的门太旧了,倒了下来。铁匠没钱修,又不会木匠活,便把两扇门板竖起来,白天挡上第一个,夜里再挡上第二个,倒也防得住贼。生意当然冷清的很,好在铺子是老铁匠留下的,铁匠又是独身一人,自知娶不上亲,倒也吃得上饭,烧得起炭。张老伯是最常光顾铁匠铺的老主顾。张老伯是个裁缝,剪子是需要时常磨一磨的。他来铁匠铺找铁匠并不是因为铁匠手艺好,或是可怜他,而是铁匠铺就在裁缝铺的对面,单是磨磨剪子,街里街坊的铁匠又实在无法张口要钱,省腿省钱,如是而已。这一日,铁匠照例磨好了张老伯的剪子,第一次似个后生晚辈,跨过街去上门送货。张老伯自是高兴,捧着那把快要磨透的旧剪子,朗声夸起了铁匠:“你这手艺已经不输给你师傅了啊,再过一阵子,也能收个小铁匠做徒弟了……不不不,一定能娶门亲事,生个小铁匠!”张老伯自然知道铁匠听不见,只是这几日“亲事”这两个字总在他心头萦绕不去。铁匠也配合着咧着嘴大笑起来,先是笑得震耳欲聋,接着竟然没有声音,只露着后槽牙了。铁匠还没笑完,双脚已经急不可耐的指向铁匠铺,从门板旁边钻回了铁匠铺。有时连张老伯也想不清楚,这铁匠究竟是不能说话,还是不想说话。几日后,镇中心贴起了悬赏通缉告示,大意是州
北京中医白癜风怎么样府上的大户遭了窃贼,衙门正全力捉拿。至于大户人家丢了什么,告示上只字未提,这当然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。再看告示上的画像,众人终于笑出声来:窃贼是不与人照面的,长相无人知晓,这画像也就随手画了个蒙面人,只漏出凶狠的双目,想必这栩栩如生的点睛之笔,也全凭画作者臆想,全无实据。这么个通缉告示,又能抓得住谁呢?不料,告示上的浆糊还没全干,就有人被“缉捕”了。被抓走的,是铁匠。与其说是被抓走,倒不如说是被“请走”。因为差役们不带镣铐,也不携棍棒,就像是请私塾
怎样判断得了白殿风先生似的,毕恭毕敬地把铁匠请出了铁匠铺。差役们身着人人害怕的班服,各个弯着腰,铺着手,还有几个嘴咧得最开的,抓扶着本来年轻力壮的铁匠,只是笑,什么也不说,看来早就知道这“犯人”听不见。铁匠的确听不见,但看见这即奇怪又不失威严的阵仗,双腿不自主地迈开了步子。张老伯上去拉他,很快就被“请”回了裁缝店。“铁匠怎么可能是盗贼?”镇上的人开始小声议论。“是啊,盗贼夜里行窃绝不敢点灯,有没有人靠近全凭双耳判断,铁匠,啧啧,怎么可能?”“唉。他从小受苦,若真能偷得一金半银,也算上天恩赐于他。”“别说是听不见,你们没听说前朝有个看不见的劫匪吗?一生越货无数,终究逍遥法外。”“切,听不见怕什么,倒省得胆小如鼠,快偷快走,直截了当,这才叫痛快!”“你们懂什么,真正的大盗,都是事先踩点,探得虚实,断定此夜家中无人,才敢下手,如此万无一失,与听得见听不见压根儿没关系。”……如此这般,小镇居民口中的话题,由“铁匠怎么可能行窃”,变成了“铁匠是如何行窃的”。至于此案如何作结,小镇居民无权过问,也确实无人过问。 铁匠再也没有回来。一个人,其实很容易被周围的人忘记,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。第二年冬天,张老伯的女儿出嫁了,身上的嫁衣无疑是全镇最美丽的,凤冠霞帔,绝没有跌了张家三代裁缝的份儿。只是租来的花轿,相较之下就寒酸的多了,两个轿夫一齐耷拉着脑袋,晃着脱了漆的轿厢,也算是过了排场。迎亲队伍走的那天早晨,张老伯哭的很厉害。他转过身去关上了裁缝店的门,再也不打算开了。同年出嫁的,小镇上还有两名。一名嫁给了同镇的解元,另一名耽搁得年纪大了些,嫁去了更偏远的乡下。不知在这其中,有没有铁匠曾经喜欢过的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