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30天,孙文喜都会目送约12个临终病人迈向生命的终点。
医院安宁疗护中心的护士长,每年参与“摆渡”约上百个罹患晚期癌症的生命从濒死期启程,再驶往彼岸。
年3月,医院安宁疗护中心正式成立。这是中国大陆第一医院内的安宁疗护中心。截至目前,这里已接待了余名恶性肿瘤末期患者。
7年前,怀揣“救死扶伤”信仰的孙文喜如愿成为了一名“白衣天使”,但如今,一直“送终”的她却无法见证病人治愈出院。
安宁疗护,又称临终关怀、姑息疗法。该院安宁疗护中心主要服务于对治愈性治疗无反应的晚期患者,尤其是晚期癌症病人。
孙文喜说,“来到这里的病人,不再接受化疗、大型检查、肿瘤切除手术等治疗方式。而是通过舒适护理、心理灵性支持等方式减轻病人的痛苦,帮助他们正确认识和对待死亡。同时让他们有尊严、没有遗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。”
护士长孙文喜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“为了病人善终,要学会放手”
老人侧坐在病床上,隔着朝南阳台的玻璃窗,望向远处。窗外,八角游乐园的摩天轮正在徐徐旋转。
他面前小桌板上的保温杯晾着开水,保温杯的位置没有移动,他也一动不动。黄昏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,整个病房都被照得通透。还有2个半小时,肺癌晚期的他又将迎来一场全新的日落。
这一天下午,孙文喜共途经A03病房3次,老人留给她的皆是逆着光的背影,“有的病人不喜打扰。”
78岁的他在静候入住A03病房以来的第42次日落。
安宁疗护中心里的病房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此处是医院住院部大楼的14层西区。年3月,该院的安宁疗护中心在这一区域正式设立。于孙文喜而言,安宁疗护的目的不是延长生命,而是提高病人的生存质量,“有时候,为了病人善终,要学会放手。”但作为医护人员,她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何要“放手”,这似乎有悖伦理。
孙文喜第一次接触临终病人,是在临床实习的第一年。她记得,当时那个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,但带教老师和医生还是要求继续为他做心肺复苏。”骨瘦如柴的晚期癌症病人被按压得“咯吱咯吱响”,“那是肋骨骨折的声音,按压了很久,奇迹依旧没有出现。”
“好像是一种使命,医生和护士都知道这是‘无用功’,但也必须得做。”孙文喜说,有时候是做给家属看,有时候是做给自己的良心看,有时候是做给伦理看,“但病人没有尊严,哪怕是奇迹出现了,他最多能活一天两天,而且是低质量的。”
自此,孙文喜开始对这种“抢救方式”持怀疑态度,直至她在“安宁疗护”里找到理论支撑,才如醍醐灌顶。
安宁疗护的宗旨是尊重生命自然规律,维护患者的尊严和自主权,向患者提供人文关怀与适宜疗护,致力于保障患者的身心舒适安宁,维持患者的生活质量,并协助患者安详离世。
据孙文喜介绍,该院安宁疗护中心主要服务于对治愈性治疗无反应的晚期患者,尤其是晚期癌症病人。“来到这里的病人,不再接受化疗、大型检查、肿瘤切除手术等于他们而言不再有价值的治疗方式。这些只会平添他们的痛苦。”
“中心积极控制病人的症状,通过舒适护理、心理灵性支持等方式减轻病人的痛苦,帮助他们正确认识和对待死亡。同时让他们有尊严、没有遗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。”孙文喜说。
安宁疗护中心里的许愿树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这里不像是一个病房
医院筹备建设安宁疗护中心,是在4年前。
此时孙文喜刚调入肿瘤科不久,对安宁疗护一无所知。查阅资料后,得知服务对象是罹患恶性肿瘤的中末期患者,她决定加入。
年,医院医护人员被医院“取经”2周。医院于年设立了台湾地区第一家安宁病房,同年又捐助成立了“安宁照顾基金会”。
医院安宁病房,护士站对面摆放的钢琴,有着玻璃天花板的“阳光治愈房”,供病人种花种草的小花园都令她印象深刻。“安宁、静谧、有人情味,完全不像是一个病房。”孙文喜记录下富有“人文关怀”的每个细节,并把一些元素带回了北京。
7月22日,新京报医院安宁疗护中心,淡蓝的走廊墙面上,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幅暖色调的抽象画。护士站挂着两个印有金色福字的红灯笼,台面上摆放着一盆桃色蝴蝶兰、一盆紫色瓜叶菊、一盆红色腊梅,均是永不枯败的装饰品。
安宁疗护中心设置了花与绘画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护士站台面上的木质储物盒里,放着几个玻璃许愿瓶,病人和家属可以将玻璃瓶挂在过道角落的许愿树上。北侧的墙上有一个液晶屏,显示着每一位病人的基本情况,为尊重隐私,病人姓名中的一个字被刻意隐去,病情亦不会公开在屏幕上。
这里没有其他科室所见的步履匆匆,也听不见呼吸机的“喘息”声响,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家养老院。
中心设有14间病房,分布在护士站的南北两侧。孙文喜介绍,一个病人专享一间病房,病人不用担心影响他人或被他人影响,隐私得到保护。每间病房里都有电视、独立卫生间、阳台等配套设施。有的阳台被草坪装饰物覆盖,或是摆放着假的鸽子、小白兔。房间墙面上,挂有风景画,氧气管道等医用插口就“藏身”画后。
病人的平均入住时间大概是一个月。孙文喜说,“一般排队预约到住进来要等一个月左右。有时候病人上午刚走,新的病人下午便住进来了。”这意味着,护士们一直在送别,基本不停歇。现今,中心共有9名护士,他们会和肿瘤科的护士轮换,每一位病人都有自己的主管医生。
“死亡”在这里从来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。孙文喜说,几乎所有下榻于此的病人都深知,来到这里便意味着时日不多了。
中心设有一间谈心室,前来探视的家属常在谈心室商讨患者的身后事。室内书架上的书大多与死亡、心灵治愈有关:《温暖消逝》、《遗愿清单》、《此生未完成》、《练习告别》……
安宁疗护中心里供住院病人阅读的书籍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护士站西面设有一个“Spa间”。孙文喜提到,一些不能移动的病人可以到此处洗澡,浴缸具有水疗功能。一般是护士和护工、志愿者、家属一起帮病人洗澡。“几乎所有的病人都希望可以干干净净地离开,一些病人生前的最后一次澡就在这里洗的。”
“Spa间”对面是“静修室”,病人可至此处冥想、做瑜伽。孙文喜说,满足病人的个性化需求是安宁疗护过程中不能割舍的一环,“毕竟这是他们寻求寄托和安慰的一种方式。”
倾听是一剂良方
7月22日下午,孙文喜走进A02病房时,一位老奶奶正躺在床上,右手捏着一个五角星海绵。她今年90岁了,肺癌晚期。
“海绵是用来活动手的。”照顾她的护工提到,老人腰部以下无知觉,每天要帮她翻身若干次,“老人来这里有2个月了,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,但心态很好,就是经常疼得难受,每天要打两针吗啡。”
见到孙文喜进来,老人很激动,“你又来看我啦,你就像我孙女儿一样哟。”孙文喜握着她的手,顿了顿说,“我32岁,如果我奶奶还在的话,也跟您差不多大。可我奶奶70多岁就走了,没您这么好的福气。”
“哎,其实到现在我觉得活那么大岁数也没啥意思。”老人握紧孙文喜的手,再示意她靠近,压低声音细声说,“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……”待她说完,孙文喜爽快地回应:“您就是想将打针的时间固定哈,每天两针剂量还是不变,就是每12小时打一针是吗?行,回头我再跟杜大夫商量下,看您能不能适应。”
新冠疫情下,医院住院部大楼严格控制外来人员进入,安宁疗护中心亦收紧了探视政策,除特殊情况,家属一般不能来探视。老人就每天和家人打电话、视频聊天。“除此之外,就是听听收音机、打针、睡觉。”护工说,每天她都会和老奶奶唠唠家常、谈谈最近发生的事,“她喜欢热闹,看到你们来看她就很开心。”
孙文喜与其他医生进行电话沟通。新京报记者郑新洽摄
但医护人员毕竟无法替代亲人。孙文喜有些感慨,疫情期间,一些病人对医护人员愈发依赖和“眷恋”,“我们唯有更加